第8(1 / 3)
她在家日日做针线,做过鞋垫、帕子、枕巾,绣过喜服喜帕,卖给离家不远一家小有名气的衣裳铺子。包袱里的是她精心做的,和换钱的全然不同。七太太好奇地嗯一声,身旁一个叫桂芬的丫鬟便接过来,捧到她面前:湖青色绸缎葫芦形荷包,上绣浅粉、粉白两朵牡丹;淡紫色绸缎腰圆型荷包,上绣一串串真紫色葡萄;一方鸦青色帕子,怎么看怎么老气,打开一瞧,上面绣着半开的粉芙蓉,一下子生动起来;一方浅绿色帕子,用冰蓝、蔚蓝两色丝线编成细绳,钉在帕子四周,中间绣了两朵云彩,既活泼又别致。七太太咂咂两声,拿起帕子把玩,又递给程妈妈。后者赞不绝口,周围仆妇凑过来瞧。“去,把珍姐儿喊来。”七太太眼睛不离帕子,一个叫秋实的丫鬟立刻出屋去了。算是褒奖吧?纪慕云想。接下来的时间,她坐在右侧最末的绣墩,听七太太讲着年轻的时候,在家里做绣活的往事:“我小时候啊,淘气的不行,天天跟着我哥哥满院子乱跑,穿我哥哥的衣裳下馆子听评书。谁让我拿针线我就跟谁急。我娘一瞧,不行啊,这以后没人上门提亲,可怎么办?”满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程妈妈眼泪都笑出来了。七太太又说:“我娘就狠下心,托人从京里请来一位宫里出来的嬷嬷。这嬷嬷啊,比我祖母小不了几岁,来家第一天穿件铁灰色的衣裳,头发花白,脸这么长,天生不会笑。”她绘声绘色,人人听得聚精会神,正说着,一个戴一根镶明珠琉璃钗子、橘红小袄杏黄挑线裙子的少女撅着嘴巴奔进屋里,跺跺脚,“娘!你说学东西的时候不能半途而废,又使人唤人家过来,人家忙着呢!”昨天是特例,今天一早,两位小姐就像往常一样上课去了。宝哥儿趁着天还不热,在院子里和几个没留头的小丫鬟玩耍。七太太说的累了,脸上泛着潮红,程妈妈笑道:“女儿似母,我们四小姐啊,和七太太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众人七嘴八舌附和,把珍姐儿弄得莫名其妙,七太太喘匀气,连喝两口茶,指一指身边矮几,珍姐儿随便瞥一眼,立刻抓起帕子细瞧,睁大眼睛:“娘,这是彩绣阁的手艺,杜娘子也会,却没这么鲜艳--是谁做的?”七太太朝纪慕云扬一扬下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不是彩绣阁,娘分不出,你自己问纪姨娘吧。”珍姐儿歪着头,像不认识纪慕云似的,用前所未有的热情询问:“你是从哪里学的?师从彩绣阁哪位夫子?”彩绣阁专供苏绣,总舵在杭州,与四川的金凤阁、广州的灵犀阁并称天下三大绣阁,声名赫赫,人才辈出,每年都有封疆大吏重金聘请三个绣阁的师傅,给皇后、太后娘娘绣生辰礼,彩绣阁的总师傅曾绣了一幅《江南春》,把江南烟雨和绣在方丈间的绣布之上,被朝臣进贡到宫中,风头一时无二。纪慕云幼年启蒙,于音律、棋艺、合香没什么天赋,在书画、厨艺和针线上下功夫。九岁那年,姨丈顾重晖在嘉兴任职,姨母给她在城中请了一位彩绣阁的师傅,姓丁,一年二百两银子。丁师傅一上来就拿了两条汗巾子、两条帕子两双鞋,艳丽的颜色、生动的图案和细密针脚立刻把纪慕云震住了,跟着师傅埋头苦学。姨夫升迁浙江,丁师傅跟着,等到去甘肃的时候,师傅嫌远不肯,纪慕云恋恋不舍地和师傅分开了。现在说起来,她拐了个弯:“和父亲在京城的时候,托东家的福,跟着东家小姐在一位姓马的师傅学过两年,已隔了七、八年了。”珍姐儿嘟囔“才两年,就”翻来覆去地翻看帕子和荷包,又打量纪慕云,忽然冒出一句:“娘,把纪姨娘给我吧。”纪慕云心中一跳,再看七太太,已经用帕子指着女儿,呵呵大笑起来:“你们瞧瞧,这丫头,到我这里来抢人来了!”左右仆妇捧场地笑,珍姐儿搂住母亲,娇嗔地跺跺脚“娘,过几日便是端午,观龙舟那日,知府家的冯碧云、同知家的刘月如和通判家的卉娘都要去的,贺举人家的四娘五娘,我连穿什么衣裳都没挑好呢!媛姐儿几个不顶用,总不能丢了我们府里的脸!左右您身边又不缺人!”于姨娘低下头,其他人假装没听见。宝哥儿玩的累了,回屋里找娘亲,远远瞧见了,蹬蹬瞪奔过来,学着姐姐搂紧母亲双腿,用力跺着小短腿:“娘,你身边又不缺人!”笑声几乎把屋顶掀翻了。好不容易,七太太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丫鬟轻轻捶着后背,“罢罢罢,我怎么生了你们两个泼猴!”程妈妈凑趣:“猴王不闹王母娘娘闹谁?”仆妇也齐声凑趣,七太太心情大好,慷慨地大手一挥:“罢罢罢,我惹不起你们两个,上辈子定是欠了你们。”纪慕云做出手足无措的样子,犹豫地看看七太太,又看看珍姐儿。七太太咳一声,对她说:“打今日起,你每日辰时到我这里,不必等我起来,跟着四小姐去。四小姐做针线,你便陪着,四小姐读书算账,你也打打下手,四小姐既讨了你去,想必是管你饭的。”最后一句话在调侃女儿,珍姐儿大大方方应了,“再来十个人,女儿也管的起。”这个结果是纪慕云没想到的,恭敬地说:“是,妾身便晚上过来,给太太请安。”七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纪慕云退回自己的位置,毫不意外地发现,两位姨娘的羡慕、嫉妒几乎溢出脸庞。珍姐儿是个急性子,和母亲撒了一会儿娇,便把弟弟扔给程妈妈,带着纪慕云出了正屋。天空阴沉沉,像是要下雨,风中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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