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1 / 4)
—————————————第6年—————————————东湾村的南边有一条长长的小河,河两岸种着高大笔直的水杉。水杉枝叶繁茂,河水都被映成了深绿色。杂草丛生的河岸藏着石阶,石阶从路面向下连接到接近水面的水泥小平台。许一零听说那些小平台是用来洗衣服的,但从她记事起就很少有人会去那里洗衣服了。渐渐地,就连路过的人都很少了。因为河边的路本就很窄,加上两旁的杂草没有人清理,可供行走的面积就更窄了。平时的小河旁很安静,偶尔会有几个老人拿来小板凳,坐在水杉和草丛的阴影下聊天。夏天的小河会热闹些,因为有成群欢唱的知了。许一零喜欢在夏天的时候去小河边玩。她沿着台阶向下走到洗衣服的台子上,她可以伸手捞出河里的浮萍,然后再把它们放回水里,反复多次。其中的乐趣她解释不清,她只觉得这和捞米缸里的米有相似的乐趣。有时她会从台阶附近的土里挖出一些东西,缺口的碗、刷着红漆的筷子、打火机、破旧的衣服、小木块……她像挖宝藏一般把它们从泥里拖出来,摆在台子上,和许穆玖玩过家家。她把捞起来的浮萍放进缺口的碗里,对许穆玖说:“这个是厨房。”许穆玖正对着阳光摇晃坏掉的打火机看里面还剩多少机油,听许一零这么说,他打量了一下台子上有模有样的碗和筷子,配合地点点头,把坏掉的打火机放到许一零面前,装模作样地说:“家里的灶台坏了。”临走时,许一零把挖出来的东西摆好,许穆玖则会把小木块带回家。知了在烈日曝晒下不要命地嘶喊,震耳欲聋。家里的厨房内,对着屋子外的毛玻璃窗半掩着,外面紫红色的扁豆花在一众浓郁的绿意中显露而出,茂密柔韧的扁豆藤仿佛要爬上窗沿、探进屋内,重重缠绕住屋里人的喉咙,让人喘不过气。“姐,小明子结婚你准备出多少钱啊?”“八百吧,吉利。”“要不凑个整,一千?”“嗯,也行。”穆丽菁掐着豇豆,心不在焉地和面前的女人闲谈。女人名叫穆丽梅,是穆丽菁的妹妹,而她们口中的“小明子”,是家里排行老三的弟弟穆宇明。穆丽菁的父母总共养育了三个孩子。老穆夫妻竭尽所能支持儿子穆宇明,现在穆宇明在隔壁盛城一家房地产公司有稳定的工作,即将和谈了几年的女朋友结婚,他们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几天前给两个女儿打了电话,告知她们弟弟要结婚的事。灶台上的锅里炖着排骨汤,腾腾热气直往上冲,把锅盖顶得像翕动的河蚌。“姐,想什么呢?”穆丽梅见穆丽菁没反应,连忙转身去调小灶火,将锅盖半掩。“时间过得真快啊,小明子都结婚了。”穆丽菁喃喃念道,语气却不怎么像在感慨,而是透着些许失落。穆家老宅在林城下属的一座小县城湖县。当年,家里条件有限,老穆夫妻急需劳动力来增加家庭收入,穆丽菁高中还没读完就来林城打工了,如今她在东湾村附近的一家服装店当店员。她的妹妹,穆丽梅,初中毕业后不久也出来打工了,和丈夫结婚后,两个人摆过摊子,搞过批发,开过烧烤店,现在他们在林城城东家具城经营着一家卖家用电器的店铺。而她的弟弟,穆宇明,是家里唯一一个上了大学的人。“嗯,”穆丽梅顺着穆丽菁的话提了一嘴,“我都三十一了,姐,你今年三十三了吧?”是啊,已经三十三了。二十岁以后的时光何其之快,三十岁以后的时光更是快得叫人猝不及防。穆丽菁失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仿佛她正在面对一面镜子,下一秒镜子里的自己便顶着蜡黄的脸色,皮肤逐渐松弛,夸张地布满细纹。她过着如今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在不经意间迈过了三十的坎,回过头就发现自己的青春已然被抛进灰暗单调的岁月洪流里消逝,连回声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都不值得纪念。以前还在上学期间的穆丽菁成绩是很好的,尤其是数学。她向来是家里最肯吃苦的孩子,也是家里对做出一番事业有最强烈的愿望的孩子。当周围有些同学每天逃课、打架、谈恋爱,浑浑噩噩地过生活,想尽办法多吃两口时,她背书、做题,盘算着如何在测试里赢得更高的成绩,在初升高的极低升学率里摸爬滚打。她渴望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结果却被家里拮据的条件和父母的偏心挡在了大学之门的外面。她曾试图反抗过,父母劝她放弃继续上学的那几天,她不吃不喝,赌咒发誓,如果他们不能给她这么多年的努力一个交代的话,她宁愿不要这条命。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少年人对未来的渴望和愿景强烈程度堪比飞蛾扑火,足以和父母对抗到底。直到,她的母亲紧握住她的手跪在她的面前,哭着一声声喊她的小名。那种声音并不是声嘶力竭的、极具震撼力的,它仿佛是从浓密的黑雾中传出来的,是低沉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只有同母亲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人才能从这样的声音中听到熟悉和亲切,每一声都像在揉捏她的心脏,却绝对不肯痛快地揉碎。穆丽菁像一个溺水的人,她拼命地向上、向着光明的地方游,却总有水草紧追不舍,缠住她的脚踝,拽着她下沉。穆丽菁没有在手中感觉到明显的温度,她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没有力气。转过头,目光所及之处是映着昏暗灯光的母亲憔悴的脸,悲伤的表情让母亲脸上的皱纹深了几分,眼泪把鬓角的头发黏在颊边。穆丽菁的身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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