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昼寝(2 / 2)
但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好像也没有别的人会来。她坐在槐树上,而他呆呆地在殿中转了一遭,不见她人,样子还很忧虑。
苦瓜变成了呆瓜。
她故意不出声,等他自己发现,然后暗暗打量他。他如今也戴进贤冠了,若她没记错,往日因是近臣,戴的是武冠。不知如今领的是哪的职,她从朝服分辨不出来。
他在院里茫然站了好一会,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叫来她的侍者暮雨,板起脸问:怎么把她弄丢了?你们说她在,可我转遍了,都不见人。
方才还在院里的。许是她也在走,正巧错过了。暮雨垂手一拜,答道。
笨死了,两个都是。
等下,我看到了。他一边说着,大步走到她在的树下,仰起头,张开双手准备接住她,言简意赅地说道,下来。
不要。我只跟你见过一面,为什么一副和我关系很亲的样子?
他当即就想收回手,却古怪地僵了一下,最后还是将手放下,侧过身道,自己下来。
此时,调皮的白曜应该顺势跳到并排的另一棵树上,并对他做一个嘲讽的鬼脸。他却迈步要走,往大门的方向。白曜生气了,跳下去,跟在他屁股后面。可他走得太快,她跟不上。
慢点!她跺着脚停下,叉起腰向他喊道。
他转过身,一见她就笑。她想问他要去哪,他却缓缓走到她面前,先开口问:你以为我要去哪?
她哑口无言,好像突然又回到不太会说话的那段日子。
他又问:我能抱抱你吗?
啊?
没有等她回答,他又闷声不响地经过她身边,走向殿里。
灵遗回来了,白曜很开心。她花了很久学会这种感情,他恰好来得很勤,一遍遍陪她温习。但不过多久,他来得渐渐少了,也经常来去匆匆,不听她把话讲话讲完,她开始失落,一个人在院里坐到暮间,跟着落日沉进西海底。吐泡泡,吐泡泡,然后咽气。她又怒不可遏地想要扯他,结果却把自己摔了,底朝天,碎在柱子下。然后他终于来了。她还在养伤,刚安好的脖子不能动,他坐在帘外,头和手都低垂着,语无伦次地解释:我知道你不愿搭理我,我怕来得多了,你嫌我烦。
你有大病,你在怪我,不许怪我!她对着顶上的圆纹,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会来,会来,不要这么折磨自己。等你伤好了,带你去听瓦官寺的讲经好不好?
没兴趣。
游玄武湖?鸡笼山?
不要。她觉得光是去华林园就够远了,何况出宫。
最后他妥协了。他们约定,凡是他入宫参议决事的日子,罢后都会来见她。但他来的日子通常比此更多,许多时候像迫不及待逃离什么,是跑来她这里避难的。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好几年,他就好像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她的确变得喜欢他了,而不是听别人说,曾经的白曜很喜欢灵遗。他来时也不像以前拘谨,有时会在她的殿里昼寝。他睡时会不自觉地微蜷身子,而她暗暗钻到他怀里,不知不觉睡着,就像华林园里的大猫猫环抱着小猫猫。他比她先醒来,恍惚又错愕地看着她,轻轻将她额边的发丝挂到耳后。那时的苦瓜并不苦,更像是被温热的天气闷到熟透,软从内里泛出来,眼瞳清亮,数得清每一丝纹理,她觉得还挺好看的。
对此,他起先很抵触,一醒来就会把她拎走,丢到另一床小榻上,盖上被子。后来她做得多了,他便只是默许。后来,她或许还可以用指尖碰一碰他微张的唇,因为缺水,总是有一层皮硬硬的,像覆在上面的软甲。再进一点,就会触到他的牙齿。那就像是他含着她的手指,呼吸在指腹染上一片潮气,他望着她也神思迷离,长垂的睫毛扑闪,恍若一眨眼又要睡着。他笑,她却不明白他为何而笑。反正是笑她,他此刻的神情,她很熟悉。此前她向他挑衅,说要打败他,最后输得一败涂地,他也是这样,意味不明地笑,然后席地坐在树下,把她拉进怀里,又按住她的头,不让她跑。很热,彼此都出了一身汗,他却还要抱着她。她昂起头瞪他,他却说,她看起来很凶,但一点不会打架。
你看起来不会打架,但打人很凶。她分寸不让地损回去。
他又笑,捧起她的发髻说:最好不要会打架,我不希望你也有上战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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